文｜赵恺
事实上，早在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之时，罗马社会便患上了一种似乎可以被称之为“汉尼拔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精神疾病。主力野战兵团在决定性的会战中全军覆没、强大的敌国远征军在城外如恶兽般地游荡。这些汉尼拔所带来的恐怖回忆，几乎无时无刻折磨着那些经历过血腥厮杀的老兵、在战争中失去了至亲的民众，并最终通过公民选举影响着罗马的内政和外交。
直到公元前183年，64岁的汉尼拔服毒自尽，罗马人悬着的心方始放下。但也是在这一年，隐居于利特尔卢姆庄园之中的大西庇阿撒手人寰。属于这对沙场双雄的时代虽然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但他们的影响却还将持续发酵。
相较于汉尼拔晚年的颠沛流离，大西庇阿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过得也并不顺心。他不得不面对以老加图为首的保守派政客们对其文化取向和生活方式的口诛笔伐。
客观地说，大西庇阿的政治光谱在罗马一度可谓“根红苗正”，其家族源自罗马共和国创始初期的六大氏族之一的科尔内利乌斯氏，先祖之中数人当选为执政官。父亲为国捐躯、妻子亦为战死坎尼的烈士遗孤。如果不是遇上“她”，恐怕他的政敌还真的很难找到大西庇阿身上的槽点。
将大西庇阿迷得无法自拔的那位“女神”名唤库柏勒，虽然已经是至少18个孩子的母亲，却似乎依旧魅力无穷，以至于大西庇阿对其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在公元前204年出兵远征非洲的前夜，利用身为执政官的特权将其从小亚细亚的珀西努斯老家请到了罗马，供奉在帕拉蒂尼山上。
《格拉古兄弟的母亲》，1795，约瑟夫·贝诺瓦·苏维，油画
没错，库柏勒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女神，在米诺斯和希腊的神话体系中她被分别称为瑞亚和盖亚，作为大地的象征，这位滋养万物的女神还被塑造成了法力无边的诸神之母。那么这样一个伟大的女性，又是如何与凡夫俗子的大西庇阿结缘的呢？
自幼从军的大西庇阿天性奔放，善于利用各地的风俗、信仰来团结盟友。其远征西班牙期间便曾释放部下献给自己的一名美貌少女，只因对方是一位凯尔特部族首领的未婚妻。为了远征非洲，大西庇阿于公元前205年长期驻守于西西里。而正是在这座曾经遍布希腊和迦太基殖民地的岛屿之上，大西庇阿为那些有别于罗马严肃简朴风格的艺术、哲学乃至生活方式所吸引。
当然大西庇阿并非那些“我打了半辈子仗了，就不能享受享受吗？”的享乐之徒，他更多的是希望通过倡导这些异域文化，吸收更多西西里本土的志愿者加入罗马远征军中来。事实上，同样的工作汉尼拔也在做，在亚平宁半岛南部作战时，为了争取希腊移民城邦的好感，汉尼拔便曾不惜宣称迦太基乃是希腊半神赫拉克勒斯的后裔。
大西庇阿的这一“请神”之举，到底起到了多少实际效果，史料中并未给出明确答案。但如果从信仰体系来看，却是无形之中抬高了罗马在东地中海神话体系中的地位。毕竟罗马诸神本就脱胎于希腊神话，罗马主神朱庇特亦不过是宙斯换了个“皮肤”而已。既然诸神之母现在常驻罗马，那么供奉其他希腊神祇的王国、城邦自然都是罗马子孙后辈。
或许正是可以占到这个“伦理梗”上的便宜，罗马元老院虽对库柏勒的到来颇有微词，但终究没有决绝地予以抵制。但是随着第二次布匿战争的终结，大西庇阿对希腊文化的过分专注，便沦为了其政治上的污点，甚至成了饱受非议和攻讦的把柄。